刚刚过去的这个周末，河南人张志磊加冕WBO重量级世界过渡拳王，拿到了属于中国重量级拳击的第一条世界金腰带。这是亚洲人离重量级世界拳王最近的一次。
赛前，有人对“40岁高龄”的他提出质疑，认为体能是他拿下比赛最大的障碍。赛后提问环节，现场主持人再次刻意询问张志磊的年龄。后者绕开了这个问题，“我自律，我刻苦，年龄对我只是一个数字。”
【资料图】
文 × 张楠茜
编 辑 × 雪梨王
北京时间4月16日凌晨5点30分，英国伦敦铜盒竞技场，张志磊战胜了WBO世界重量级过渡拳王乔伊斯，加冕WBO重量级世界过渡拳王。这是属于中国重量级拳击的第一条世界金腰带，也是亚洲人离重量级世界拳王最近的一次。接下来不出意外，这个40岁的男人将挑战WBO世界拳王乌西克。
张志磊战胜乔伊斯，成为重量级世界过渡拳王
拿下比赛的张志磊披上国旗，大声咆哮着庆祝胜利，眉头、额头上的伤痕清晰可见。而拳台另一边的乔伊斯，右眼已经被打得发紫肿胀。
这是一个对拳击圈外的人来说略显陌生的名字——实际上，2014年从中国国家队退役前，张志磊就是中国重量级第一人，横扫国内各大重量级拳击比赛的前三名，也获得2008年北京奥运会亚军。退役后，他转战美国职业拳坛。一切重新开始，从几千美金的出场费开始，到拿金腰带。他如苦行僧般稳扎稳打。
训练占据了他生活的绝大部分时间。在美国近9年，一年12个月他几乎11个月都在训练，每周只休息一天。拳台上，他的外号是“大爆炸Big Bang”，步伐稳重，冷静沉着地防守、等待机会，挥出重拳。拳台下的他安静且不善言辞，爱好也像个老干部——除了训练和比赛，基本都宅在家里练毛笔字、喝茶、买菜做饭。社交平台的短视频里，他偶尔用河南普通话和拳迷们唠嗑，“你弄啥嘞”，配上一个憨厚的笑容、两个酒窝。
除了练拳，张志磊喜欢喝茶、练字、打靶
赛前两周，我们采访了张志磊。当时，他进入了最后的备战训练，生活就是家和训练馆“两点一线”，简单而枯燥——早上5点多，起床跑步；中午前到达住所附近的拳馆，训练技术、找12个回合的比赛节奏，还穿插着无氧体能课、游泳课。不训练的时候，他也会随时手握60公斤的握力器——为了让拳头能像铁锤般砸出去。
他曾经在社交媒体上写下，“去做脱缰的黑马，不做坠落的陨星”。他也曾无数次表示，终极梦想就是赢得世界重量级拳王金腰带。拳击已经在他的血液里，他要打到打不动为止。
以下是张志磊的讲述。
“没觉得年龄是个问题”
这次胜利基本在预料当中，因为赛前我们做足了准备，也改正了之前的一些缺点。对战乔伊斯的场馆，是2012年我还在国家队时，参加伦敦奥运会的地方。11年转瞬即逝，我已经40岁了，还在奋战拳击，我觉得这很有意义。
张志磊与乔伊斯的比赛照片
赛后我整个人特别兴奋，一夜没睡。回到房间之后，我反反复复地看这场比赛的回放镜头。终于觉得，前一段时间受的累和苦都没有白费，我们团队的努力也都值得了。我应该会平平淡淡地休息两个礼拜，然后慢慢回到训练，迎接下一场比赛。
现在回头看，2022年8月与赫戈维奇的那场比赛虽然输了，但对这次的成功有很大帮助。那场总的来说打得太急了。对战乔伊斯之前，赫戈维奇是我转战职业后遇到的最强对手，也是我第一次打满12个回合。比赛时，我脑子里一直想着进攻，没有很好地控制比赛节奏，忽略了一些细节。那次之后，我的技术、心态，各个方面都成长了。对战乔伊斯时，大家终于能看到我的进步——以重拳为主，稳扎稳打。
也是因为和赫戈维奇的比赛，让业内人士、推广人、拳迷都见证了我的实力。比赛后，乔伊斯的推广人找到我们，安排了和乔伊斯的这次比赛。所以是塞翁失马，焉知非福。
赛前对我来说，最困难的就是体能训练，包括力量、耐力、游泳，我都不知道怎么坚持下来的。大强度的训练，心跳一下给你整到190、200多，但我还是顶下来了，第二次做的时候就很轻松。坚持不下来的时候我会想，乔伊斯就是这么去练的，你也得练，不练就打不过他。要成为强者，就先战胜强者。就这样不断地告诉自己。
赛前训练最重要的一部分内容就是找12个回合的节奏，稳扎稳打
重量级比赛瞬息万变，可能就一拳、一套组合，比赛就结束了。而拳击训练的动作，需要不断重复，加上思考。比如对手往我右侧走，我的前摆拳要正好截击他，这样一个看似很简单的动作，得经过上百次训练。在对手打前手刺拳的时候，我得躲，然后打进上勾拳，后手就轻易打进去。这些都是经过无数次训练的。
和乔伊斯的比赛，是我今年打的第一场，争取到年底还能再打两场。九年前，我刚在美国转入职业阶段，一年打个六七场都很正常，但是随着我的世界排名越来越往前，打更强的对手，经常需要排队——因为我虽然有实力，但是名气小，排名靠前的拳手通常不会选择和我打。
但是我始终相信，打职业拳击，最重要还是实力。实力到了，才能有更多的人想和你进行较量，有机会安排更高更好的比赛。
说我年龄太大、体能不行的声音，其实从我2014年刚开始打职业拳击的时候，就一直存在。但是我没觉得年龄是个问题。帕奎奥在40岁的时候卫冕了WBA（世界拳击协会）超级拳王，霍普金斯近50岁还三次卫冕IBF（国际拳击联合会）世界拳王，40多岁的克利琴科兄弟仍然统治重量级。50岁的福尔曼，仍然具有相当的威慑力。
他们可以，为什么我不可以？外国人可以，中国人为什么不可以？
如果2014年没出来打职业比赛，就地退役的话，我应该会回到河南省队去当教练。我的很多师弟现在都是教练了，过着比较稳定的体制内生活。
九年前我来美国，想的是体验一下职业拳击，没有想能走多远。职业拳击和业余拳击太不一样，首先是回合数更多，对手更强大，又因为有金钱利益在里面，每个人都想赢、一直赢，竞争更加激烈。我没想到一打就是这么多年。现在回头看，感觉都是命中注定的。
“越害怕越挨打”
我的老家在河南周口沈丘，家里有一个哥哥、一个姐姐，我是老小。我的身材从小就比同龄小孩要大一圈，上初中时，我被县体校招入划船队。
在划船队那几年，早上跑步，下午去河里练习。从天亮待到天黑，河水从热变到冷。我们用的船底部是圆的，刚开始坐上去容易翻船，人就落水了，所以得从训练平衡开始。我那时候胆子大，有一次省队从外面买来一条很贵的新船，我偷偷拿去练。因为我体重太大，船帮被撑开了。当时把我吓得，赶紧把船放回船库。
划船是有身高限制的，我12岁长到将近1米9，再加上腿受伤了，就退出了划船队。划船教练说我有身高优势，不练体育可惜了，问我要不要学拳击或散打。我那时候对这些没概念，问教练，拳击散打是干啥的？他也解释不清楚，说简单直白点就是打架的。我和我爸就来到当时河南省队大楼前，直接上三楼找到拳击教练。教练一眼相中我。
进了省队，我开始练习站。别人在训练打拳，我对着全身镜一站就是几个小时，看镜子里的自己，拳击姿势对还是不对？因为体重大，有时候站十几分钟，整个腿都麻掉了。站不住了，就停下来放松一两分钟然后继续。这样站了几个月，终于定型，慢慢加上脚步挪动、出拳的动作。基本功我总共练习了差不多一年多，给之后打下了坚实的基础。
青少年时期，我虽然看着挺壮挺庞大，但力量都是虚的，得慢慢练起来。有时候白天训练完已经累得不行了，晚上还自己加练，和队友相互比赛，看谁卧推推杠铃推得多。刚到队里的时候，50公斤我都推不起来。三四个月之后，力量涨了100多公斤。
大体重的人都不喜欢跑步。我刚开始接受拳击训练的时候，每天要围着宿舍楼跑圈，至少十五公里。那时候因为姿势不对，年龄小、体重大，心肺功能跟不上，感觉特别累。有时候就会偷懒，跑到宿舍楼后面教练看不到的地方，就改成走。
这些练习很枯燥。练了一段时间后，就实战比赛。我先跟老队员打——他们练得比我早，技术战术心理都更成熟，所以一开始我是挨打的。被攻击我跑不掉，我进攻又打不到人家。从擂台下来，我就暗自决定，要回去训练，总有一天打败他们。
我第一次戴上拳击手套正式打比赛时，对手是河南省冠军。上台了，我脑子里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，只好蒙着头“冲！杀！”打了两分钟，累得躺在拳台上，动不了了。起来一看，对手已经被打得满脸是血。教练后来跟我说，这次是为了试试我的胆量，心理素质还不错，至少没有害怕。
张志磊早期打拳照片
那是我第一次实战。学到的是，到台上之后不能害怕对手，因为越害怕越挨打。
拳击会让我收获一些意外的惊喜。2000年，我们去罗马尼亚训练，赶上他们举办国际邀请赛，我们顺便被邀请去参赛。我什么都没准备，没想到一路打到了冠军。站上国际领奖台时，我们的国旗比旁边的国旗大10倍，是前一晚从罗马尼亚中国商会借的。播放国歌时，也是我们对着话筒自己唱。组委会还奖励我1000美金，我买了人生中第一部手机，给爸爸买飞利浦剃须刀，给妈妈买戒指耳环，给姐姐买香水，给哥哥买领带。
2001年，我拿了第九届全运会91公斤以上级拳击季军，2005年是第十届全运会的冠军。之后的成绩一直基本保持在全国前三。2008年奥运会的亚军算是国家运动员生涯的巅峰，本来觉得能参赛就行，没想到能拿名次——因为在世界舞台上，亚洲人很难达到重量级的顶级水平。
我本来想冲击2012年伦敦奥运会冠军，但是输了。参加完2013年全国运动会后，我决定退役。
2008年张志磊获得奥运亚军之后回到母校
“直到打不动为止”
其实到美国也是机缘巧合。当年为了准备伦敦奥运会，我们连续三年每年都会到美国训练，接待我们的是一个非常传奇的职业拳击教练，他一生带了很多世界拳王。
伦敦奥运会之后，他联系我，推荐我到美国打职业。
美国聚集了最顶级的职业拳击手。但和我最初想象的不一样——刚来的时候，我觉得自己是奥运会银牌、业余拳击成绩很好，很快能够获得认可。但实际上大家并不太在意这些成绩，只看赛场上谁的拳头更硬。
因为业余拳击和职业拳击赛制的不同，我的拳击习惯要整个改变。刚开始几年，我都在找节奏。比如12个回合，要怎么平均分配体能，每个回合的战术是什么。每次比赛的对手，打法和风格都不一样，我们在赛前会针对对手一直研究，他是什么打法、弱点和优点，我需要对应什么。
我在美国的第一场比赛，首回合17秒就击倒了对方，后来又通过击败很多强对手证明自己。曾经有连续7场比赛，我都是一个回合就把对手KO。也曾连续二十多场比赛都没有败绩。一开始我只能打4回合比赛，慢慢地能打到12回合了。
2014年8月，张志磊在美国职业拳坛首秀，对阵Curtis Lee Tate
在这边，人们尊重强者，你打败他，他尊重你；他把你打败了，对你就不屑一顾。
我记得唯一被击倒在地的一次，是在拉斯维加斯的一场六回合比赛。我打到第五回合，一不小心没注意防守，被对手一个冷拳击倒。当时没什么痛感，只是眼前一黑，晕了一下，再睁开眼就是在地上。我马上站起来，最后还是通过点数赢了他。
我觉得拳击、体育是一种相互尊重、共同努力的人生态度，不分国界和种族的情感。我的陪练都是老外，我们也会聊天，每一个职业拳击手背后都有着很多故事。
我有一个来自乌克兰的陪练Dmytri，身高臂展两米，曾经打过欧洲拳王赛，九年前也在中国打过昆仑决比赛，他说他很喜欢中国。他的家乡乌克兰北顿涅茨克，现在已经是一片废墟，空气中都弥漫着火药的气味。这次赛前，他模仿乔伊斯，陪我打对抗。后来我才知道，实战时正好是他们的斋月，白天不能进食，训练时一口水都不能喝，全靠硬扛。
我以前还有一个美国的黑人陪练小李。他是我2018年在湖南长沙打比赛的对手，不到三个回合他就被我KO了。当时全场沸腾，我被人群包围着，没人在意他。赛后在更衣室，小李过来打招呼，说如果以后需要陪练，找他。当时我没当回事，谢了他。时隔一年，我在备战一场比赛的时候，缺陪练，找到他。后来才知道，他是个邮差，白天挨家挨户送信，晚上训练，还要照顾年迈的母亲。
中国人现在打职业拳击的选手，参加国际性大型比赛的机会和平台还是太少。出来打一打、看一看，不仅能提高实力，视野也会更开阔。但国内选手来美国打职业，最主要的困难应该是经济问题。第一要租房住，公寓式的房子租金至少一千多美金，然后还得有车；吃饭得吃得有营养，否则会影响身体素质；还有就是教练的训练费、场馆费。
出场费得看比赛等级——由对手、回合数、比赛的影响力来综合决定。拳手不是总能排到好的比赛等级。我第一场比赛是七千多美金，中间也拿过五千多、两千多，多的时候拿过几万、几十万。
平时我自己能省钱就尽量省。之前眉骨缝针拆线，也是自己去超市买了小剪刀回家拆线，省了200美金。但是食住行这些硬支出是省不掉的。
这些年打拳，落下了一些伤痛，但都习惯了。我的眉弓缝过差不多20多针，肘关节也做过几次手术，膝关节受过伤。两年前打完一次比赛，因为身体严重脱水住院了。到医院一检查，是急性肾衰竭。医生说，体内酶的指标比较高，还需要再观察两天。所以那次在医院住了三天。
对于拳击，十几岁的时候我抱着玩的心态。打到现在，拳击带给我的是坚韧不拔的精神，遇到任何困难都不会退缩。你越努力越向前，幸运就会多一点。
冲击世界拳王金腰带这件事，我从来没给自己设时间的限制。年龄不是问题，我会打到我打不动为止。
某次比赛后，张志磊和他的部分团队成员合照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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